“那也不怪他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不怪他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我也不谢他。什么人啊，你没离呢，就约你回忆过去，问你来不来北京。也就绍明一句话都不说，全憋心里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可能真的疼迷糊了，他签完字，急冲冲回来说可以剖了，她心里却开始害怕，害怕手术台上出意外，害怕术后大出血。都要被推进手术室了，还拽着季绍明的手哭，他怎么劝都没用，内心又急又怕，乱了阵脚，喊一句：“你要有个三长两短，我也不活了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开始抗拒季绍明的碰，指尖碰一下也不行，继而不能忍受和他同床。吃饭时，突然放下筷子问他是不是杀人凶手。她新买一套单人餐，季绍明问为什么，她说原来的碗筷分不清，沾上他的口水很恶心。

        刘意可说最后的话时，几乎在颤抖。即使过去多年，父亲的离世依然是她心底最深的痛。

        季绍明是父母心挑选的女婿，可张岩也是她并肩奋斗多年的爱人，否定张岩，等于否定她在人生大事上的正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妈，你这可就偏心啊，张岩昨天来送燕窝，你都不留人家。你不想想，要是没有他，要是我还和季绍明在一起，你能住进这儿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生产的疼痛她至今已不记得多少，记忆里唯一强烈的是季绍明对她说的话。她生季希是顺转剖，缩一夜不开指，她疼得牙齿打颤，导乐室只允许进一位家属，季绍明在旁边喂她巧克力，拿巾汗。天亮的时候，他先受不了，找医生要求剖产，那医生说刘意可不耐疼，才坚持九小时，让她再等等，顺产对婴儿肺功能好。季绍明在门外和医生吵起来，说什么都要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为我自己来的北京，怎么成因为张岩了？再说我们那是同学聚会，正常聊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承认，如果父亲没有出事，她会一辈子和季绍明过下去。当年肯定是喜欢的，不然也不会接受父母的提议，况且怀孕后他们又那么幸福。

        季希姥姥把剥好的橙子递给刘意可：“你也是的，这么冷的天，不叫绍明上来坐坐。”

得很，一年前多亏张岩找关系加，母亲才能住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依照常理，生产后是女人最艰难的一段时间，刘意可却觉得轻松恬淡。孩子先前有月嫂带着，月嫂下，两家的母亲也常来帮忙，季绍明抽出更多时间陪她，晚上只剩他俩顾孩子，喝夜是季绍明定闹钟先起，抱孩子过来，扶她起床，解衣裳，喂完再放回孩子，为她穿好衣裳，盖被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产假结束后，她去上班，即便房子在二楼，下班回家她也懒得爬楼梯，跟季绍明说她产后气虚，上楼梯累。于是每天她就在楼下打个电话，季绍明便跑下楼背她，一天两趟。

        月满则缺，她并没有沉浸在幸福的浪中多久，季希三岁时，父亲就意外离世了。人不可避免假设，无数个夜晚刘意可也想，如果那天季绍明盯牢安全生产，父亲就不用赶回厂里，更不会出车祸。旁人都说不怨季绍明，是工人作不规范，母亲也开导她，可她太痛苦了，痛苦得必须找个出口，那就是季绍明。她把愤恨都放在他上，为什么偏偏是他值班，哪怕是别人也好啊。

        闻言，季绍明嘴抖动，想开口说话，几次都以结巴告终，圆亮的黑瞳孔像木偶般空，他祈求地抓刘意可的手，她左躲右闪，无一例外都抓空了。他原有的几分少年得志，都被刘志光去世磨没了，而刘意可的反应，令他活脱脱变成个窝废。

        遂即掩面，恼怒自己昏了，怎么陪着她说丧气话，越安越劲。此言一出，惊得刘意可也不哭了，他格内敛，被家教过度约束，印象里季绍明升高中后，就没有失态过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段时间，他的心力已经不能支持工作了，发盖住眼睛也不剪，每天两包烟打底，衣服布丝沁着尼古丁味，孩子都不愿意他抱，更别提带孩子。痛苦的拉扯持续了两年时间，她决定离开围困她的安州

        “就为我爸我一秒钟都不想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时手术室的医生护士都在她，眼看她要被推走，季绍明弯腰抵着她额，扣着手放在边亲吻，喃喃说，不会有事的，他在外面等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你们当初就不能为孩子忍忍？我们都没反应过来，离婚证就领了。”